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倾听海之声

■王雁翔

   插图:唐建平

这座大海深处的岛屿,是热烈的,也是寂静的、孤独的。

采访海军某部雷声业务长邱白仁时,我们在海边散步。我闻到了海的气味,风里的咸腥味湿重,带着阵阵寒意。邱白仁跟我不在一个频道上,他是追寻、解读噪声的人,耳朵里是海的呼吸声。

我从陆地上来,邱白仁已在这岛上近20年。我们对海的观察、认识、理解方式不同,对大海与岛屿的感情也不一样。

苍茫无垠的大海就在眼前,涌动、喧哗。我说:“海面波涛汹涌,而海平面以下是寂静无声的。”邱白仁却笑着说:“海洋中有生物游动、交流、生长的声音,潮汐和洋流活动的回声,还有人类的声音。”

我们停下来,海天相接处有一个小黑点冒出来,一只船逐渐变大,停在远处。风带来一缕隐隐的轰鸣声,邱白仁竟听出了它的排水量。

我心里倏地一惊——他在用听觉触摸远方的事物。

下午在室内采访,电视机关着,机顶盒灯亮着,他能听到电流尖锐的嘶嘶声。

邱白仁说:“声音容易被各种因素干扰,同一种噪声,在空气与水下是变化的、不一样的。即使同一物体,在空气中与在水下的声音也不一定相同。不同的物体,在某些状态或环境中,也有可能发出相同或相似的噪声。”

看着我一头雾水的神情,邱白仁又耐心地解释:“好比一盘杂豆,里边有芸豆、腰豆、黄豆、豌豆、绿豆、扁豆,它们看上去长得很像,但因为形状、大小、密度不一样,在相同的环境里,撞击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。我的任务就是通过反复聆听、试验,凭声音找到自己想要的那颗豆子。”

海在涌动、喧哗,在拥抱与摇晃中稳固、加深它与这渺小岛屿的关系。

采访结束后,我们在海边凝望与聆听。我蹲下掬起一捧潮水,但我知道,我的手摸到的只是海水,而不是真正的大海。邱白仁不一样,他用听觉触摸辽阔、深邃的大海,在深不见底的大海内部游走。

我相信,当海水中的物体向他周围移动时,它们携带的噪声回响,在黑暗的大海里,也在邱白仁的身体里。他会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敏锐,将脑海里储存的声音与它们连接起来。

邱白仁说:“每个声呐兵都有自己的听音感觉与技巧。”

声音训练是枯燥的、乏味的,有时听得人头昏脑涨,也剥离不出心里要找的那缕游丝般微弱的音色。反复、反复,在寂静里与那些噪声反复较量。没有顽强的毅力,很难破解噪声里的密码。

邱白仁强迫自己把噪声当成独特的音乐来享受。他把每个噪声用文字形式谱写在笔记本上,一边强化记忆,一边分组归类,梳理各种目标噪声的频率、强度、音色、搜索方式,让纷繁杂乱的要素,在脑海里形成一条条清澈的溪流。他心里清楚,只有善于发现和解决问题,才能不断突破难点和瓶颈。

这样训练了几年之后,邱白仁发现自己的世界里充满了声音。他听到电风扇转动时会不由自主地默测转数,听音乐会去分辨里面不同乐器发出的声音,听到船只声响会判别它的吨位与功率……那些不被人留意的声音,在他的脑海里一点一点堆垒起一个庞大的模拟噪声库。

有时候,邱白仁离开大海、训练室,即使下岛走进离海很远的喧嚣都市,那些噪声仍像艇舱里的混合气味、海的咸腥味,紧紧缠绕着他,仿佛他对海下世界的聆听仍在持续,无法中断。

小时候为认识一只虫子,邱白仁和小伙伴会反复观察、研究,探寻它的习性。

他让战友将目标噪声混进更复杂的噪声里,像小时候认识一只虫子那样,去认识他要寻找的一丝微弱之音。

世上无难事,只怕有心人。这句话像海浪不舍昼夜扑打邱白仁心中的堤岸。从上艇不到两年,出海就能单独值更,到舰队和海军专业比武屡创佳绩,邱白仁也由一名声呐兵成长为雷声业务长。

记者心语:用心捕捉、呈现人物的心灵世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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